這是一段真實的故事。
1987年9月16日,在國民黨中常會上,蔣經國宣布開放大陸探親,至此,與大陸分離了近40年的臺灣老兵們終于可以踏上回鄉(xiāng)之途。
然而,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順利回到大陸探親,我的一位遠房親戚鐘凱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。
眼看著一個個老兵興奮地報名、登記返鄉(xiāng),忙得不亦樂乎,鐘凱卻沒有任何舉動。
臺灣老兵游行-讓我回家
是他不想回大陸嗎?
絕對不是,江蘇常州的老家有他年邁的母親,還有久違了的故鄉(xiāng),多少次,他在夢里回過常州,見過慈母,醒來卻是美夢一場。
如今,終于可以回常州看望老娘了,鐘凱歸心似箭,恨不得馬上回到常州,見到老娘,給老娘磕頭、請罪。
是臺灣當局不允許他回鄉(xiāng)探親嗎?
也不是,鐘凱曾經去相關部門咨詢過,自己不在受控名單上,回老家探親沒有任何阻礙。
是經濟拮據(jù),備不起盤纏費用嗎?
更不是,鐘凱從大陸跑去臺灣后,一年后就脫離了軍界,一直在電力公司工作,薪水不低,從來不缺錢花。
那么,是什么原因使得歸心似箭的鐘凱遲遲下不了決心呢?
原來,他有一樁往事難以釋懷,如鯁在喉。
游子回家
1949年4月23日凌晨,鐘凱從鎮(zhèn)江悄悄回到常州,幾個小時前,他與國民黨偵緝隊的幾個同事一起,剛剛處決了兩位“共軍探子”。
當他走近自己的家門時,發(fā)現(xiàn)屋里還亮著燈。
他知道,老娘還沒睡,還在燈下做著針線活,等著他回家。
鐘凱推門進了屋,老娘這才踏踏實實地進了她的房間,安然入睡。
按照慣例,老娘通常會跟兒子說上幾句話,有時候還會端出早就備好的點心,看著兒子吃完,才心滿意足地進房休息。
今天則與以往不同,老娘沒說一句話,倒是鐘凱有話要跟母親說,見母親已去了臥房,他也就只好作罷。
解放軍大兵壓境,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打過長江,鐘凱想勸母親離開常州,去上海避避風頭。
鐘凱剛躺下沒多久,就被遠處隆隆的炮聲驚醒了。
他知道,解放軍已經開始渡江,國軍的長江防線是擋不住解放軍的進攻的,常州城早晚都會“淪陷”,這可怎么辦?
最后,鐘凱決定“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”。
為不讓母親擔心,鐘凱沒有叫醒她,他推著院中的一輛自行車,躡手躡腳出了門,騎上自行車,很快就出了常州城,一路向南“逃命”。
路過常州城南的湖塘橋時,鐘凱叫上了偵緝隊的一位同事,兩個人輪流用自行車馱著對方,一個勁兒地逃出了常州城。
就在鐘凱他們逃離常州幾個小時之后,解放軍就攻入了常州城。
鐘凱的計劃是先逃去浙江,然后再想辦法去臺灣。
鐘凱他們的“逃亡之路”異常坎坷,他和他的同事一路狂奔,自行車卻在半路上“掉了鏈子”,車胎也沒了氣。
他們只好棄車步行,歷盡艱難,幾經波折,終于在幾天后逃到了寧波,趕上了開往臺灣的航船。
因為手上負有“血案”,而且事情就發(fā)生在解放軍渡江之夜,所以,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十年,鐘凱還是不敢貿然回鄉(xiāng)探親。
他擔心大陸這邊會“秋后算賬”,更怕“血債血償”。
在常州老家,自從幾年前鐘凱與老娘恢復聯(lián)系后,老母親就日夜期盼著他的回歸。
得知臺灣方面允許老兵回大陸探親的消息后,老母親希望見到兒子的心情愈加迫切。
或許是母子連心、心有靈犀,老母親似乎猜到了兒子遲遲不歸的原因,因此,老太太幾次跑到街道辦事處,詢問相關政策。
街道干部的答復很清楚:既往不咎,歡迎回家。
老太太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,寫信告訴兒子:回來吧,政府不會追究舊事。
鐘凱終于下定決心-回家,同時,他還是對未來充滿了擔心和疑慮。
最后,思鄉(xiāng)之情壓過了恐懼,鐘凱抱定“有去無回”之心,“勇敢”地登上了飛往香港的飛機。
得知兒子終于要回來了,老母親幾天沒睡好覺,她讓小兒子鐘立租了一輛汽車,提前幾個小時趕到上海虹橋機場,迎接從香港轉飛上海的大兒子鐘凱。
鐘立終于接到了久違的大哥,親兄弟相見,格外開心。
一番相互問候后,鐘立把大哥隨身攜帶的三個大包裹搬上了汽車,兄弟二人高高興興上了車。
就在鐘立接上大哥,驅車返回常州途中,鐘凱再次犯起了“恐懼癥”。
汽車行至常州城郊時,日頭剛落下,鐘凱卻死活不肯進城,非要等天黑以后再進城。
鐘立安慰他說:“我們反復問過了,你當年的事情早就過去了,政府不會‘秋后算賬’的,別擔心了。”
鐘凱雖然沒有反駁,卻仍然將信將疑,依然固執(zhí)地堅持己見。
鐘立也只好依了他,兄弟二人在車里等到天色全黑,鐘凱才悄悄進了常州城,回到了他日夜思念的故居,跪在了老母親面前。
幾十年不見的母子再次重逢,自然是淚水漣漣,感人肺腑,惹得眾人也陪著一起落淚。
等心情平復下來,鐘凱開始給老母親以及所有的親戚散發(fā)禮物,禮物包括大小不一的金戒指,項鏈,照相機,領帶,絲巾等等。
一家人其樂融融,這種感覺讓鐘凱溫暖無比。
令鐘凱感覺意外的是,老家的親人們一個個衣著整潔、光鮮,鐘凱不免有些詫異:老家的生活變得這么富裕了?
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不遠千里,從臺灣帶回來的三個大包裹……
夜深了,親戚們一一散去,鐘凱這才有機會問弟弟:“聽說大陸這邊還很落后,許多人還吃不飽,穿不暖,是這樣嗎?”
鐘立笑了:“你是聽誰胡說八道的,那都是老黃歷了,這么跟你說吧,起碼我們家吃穿不愁,衣食無憂。”
鐘凱嘆了口氣說:“臺灣那邊天天都在胡說八道,聽久了,聽多了,很多人就信以為真了。”
鐘凱突然跟弟弟說:“該死的謠言,害得我差一點出洋相。”
鐘立被大哥的話搞得一頭霧水,不知道大哥何出此言。
鐘凱說:“你看到我?guī)Щ貋淼娜齻€大包裹了嗎?你猜猜,里面裝的是什么?
鐘立搖搖頭:“猜不出來。”
鐘凱接著說道:“我告訴你,里面裝的都是舊衣服,聽清楚啦,你侄子、侄媳婦和孩子穿過的舊衣服。”
“……”鐘立一時無語。
鐘凱不無感慨地說:“我本想接濟一下孩子們,沒想到……臺灣那些人把大陸說得一無是處,我也成了‘井底之蛙’了,慚愧啊,慚愧!”
鐘立安慰大哥道:“這也怪不得你,好在你回來了,我們一家團圓了,不說它了。”
鐘凱回家后的第二天,政府統(tǒng)戰(zhàn)部門的領導親自上門,對他回家表示了歡迎,并再三重申了國家的政策。
鐘凱終于不再糾結,不再恐慌,此后的幾天里,他終日伺候在老母親跟前,并向母親承諾:“我回去就收拾收拾,爭取盡快回來定居,我再也不想漂在外頭了。”
不幸的是,鐘凱回臺灣后不久,老母親突然撒手人寰。
一年后,一場大病不期而至,鐘凱也突患重疾,不治身亡,臨終前,他留下遺言:把我的骨灰送回老家去,葬在母親的墓邊,讓我“落葉歸根”……
這就是割舍不了的骨肉親情,其力量豈是一道海峽能夠阻擋得了的。
“鄉(xiāng)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,我在外頭,母親在里頭。”
“鄉(xiāng)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,我在這頭,大陸在那頭。”
